CHINESE NARRATION:纪录片《中国 第三季》第2集:山海

First published: 2023-12-27
Last updated: 2024-01-07

1、ORIGINAL VIDEO RESOURCE
『文化纪录片《中国》第三季 第2集:山海 | China S3 | Cultural Documentary | MangoTV』(YOUTUBE52’57”:https://youtu.be/rvktqI4whHE

2、TRANSCRIP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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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市的红尘滚滚中,
日复一日地奔波时,
我们会突发奇想,
如果回到远古,
回到祖先生活的年代,
每天会做什么?

眼前没有高楼,
掌中没有手机,
身边没有车水马龙,
应该安静到
能听见万物的私语吧。

旷野一望无际,
草木野蛮生长,
人很少。

除了为食物操心,
我们有大把时间
会想很多的事,
很多不明白的事,
一切都像是谜。

山、水、鸟兽鱼虫,
没有一样是简单的。

人之初,
对身处的世界充满好奇,
这好奇如同现代人
遐想宇宙。

我们总会发现,
自己与未知迎头撞上,
这时我们习惯抬头仰望
无比美丽
又无比深奥的星空,
那里可能藏着所有的谜底。

那时最向往的地方
就是天上。

天高不可及,
云层上面还有云层,
再往上会是什么呢?

在对天空的长久凝视中,
人能感受到精神的飞升。

天永恒不朽但难以接近,
吸引着我们,
又压迫着我们。

于是有人开始幻想,
或许会有一条路
能一直通到天上去。

那些看起来
耸入云霄的山峰,
还有似乎可以无限向上
生长的大树,
最接近想象中的天梯。

在先秦典籍《山海经》中,
就记录了
能通天的高山和巨木,
那么也应该有人曾
一次次攀爬到高处,
想离天更近,
离自己试图
寻找的答案更近。

如果上到九霄云外,
就能将天地尽收眼底。

“天圆如张盖”,
无边无际,笼罩着大地;
“地方如棋局”,
山川连绵,延伸到天边。

有观点认为,
中国人对天圆地方的认知
约在第四千年的
新石器时代已经产生,
并逐渐成为一种
颇有影响的宇宙观。

古人将这种对天地
最直观的感受
放进了更古早的神话里。

天空的意志
会落到大地上,
天上四季轮转,
大地就回应
冷暖交替,
花草树木会
跟着盛衰枯荣,
飞禽走兽的数量
会此消彼长,
每个生命的背后
似乎都有来自
天上的庇护
或者惩罚。

天地博大,
万物奇妙,
人只是生存于
其间的一分子。

支配万物的神秘力量
就隐藏在至高无上的地方,
人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或许是有形的,
但不是日常可见的
人或兽的模样,
并且不轻易显露面目。

他们可能分别掌控着
不同的领域,
有各自的地盘
和迥异的性格。

他们俯瞰世间,翻云覆雨。

人可以感知他们的存在,
却难以接近,
因为 他们是神。

天上的神是地上的人
用想象力构建的,
却广泛而持久地
参与了人的成长。

早期的中国人深信
自己生活在众神环绕之中,
神在创世之后
建立起了宇宙的秩序,
并掌管着每一座山,
每一片海。

山与海规定了
人的生存边界,
那也是我们与天和神的
相逢之处。

这是夏日里
经常会听到的雷鸣。

今天我们知道,
雷声来自天空中两朵云的碰撞,
它们因带有正负两种
不同的电荷
而产生了放电现象,
导致大气升温并迅速膨胀,
从而发出巨大的声响。

但处在幼年时期的人类
对此一无所知,
打雷像是来自上天的震怒,
闪电如同神的愤怒撕裂天幕。

神的存在往往和一场暴雨、
一片乌云、一阵狂风密不可分,
也和人类强烈的情绪密不可分,
恐惧、悲伤、
透彻心扉的爱或者痛。

可能在远古的某一个夏天,
某一次电闪雷鸣后,
一个同伴倒下了,
再没有醒来。

究竟是什么带走了他?

是谁躲在云层里
一次次发出怒吼,
没有人知道。

无解的疑惑和无名的恐慌
都需要化解,
中国人想象了一个神,
雷神。

雷神最早出现于
《山海经》,
历代典籍也多有记载,
宋朝的《太平御览》中
这样表述,
“雷于天地为长子”。

在神话中,
这位长子身型魁梧,
同时脾气暴躁,
但或许是人的某些行为
激怒了他,
所以小心地和雷神沟通,
承诺、示好并请他息怒,
他就不会无缘无故
夺去人的性命。

就这样,
人将种种未知
都托付给了神。

完全可以推测,
除了自然界,
我们的祖先
对自身同样感到费解。

早期人类的生命历程
短暂而艰辛,
在偶然诞生
和努力存活下来后
他们体验到了生的欢愉。

然而危险无处不在,
苦痛猝不及防,
人活得很不容易。

疾病、受伤、衰老、
死亡和离别,
人的一生在巨大的不确定
和不可控中匆匆流逝,
不由抗辩。

是什么在主宰
这无常的悲喜?

今天我们依然无法回答。

在远古那些茫然
无助的时刻,
或许会有这样的答案浮现,
掌管生老病死的
是时间之神,
他为我们安排生命的篇章,
他的慈悲
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有了神,人就有了敬畏,
并可以祈求的对象,
我们不再绝望。

“史前史”
是一团无人知晓的迷雾,
我们此刻正在复述的神话,
可能就连接着
几千年前的某个夜晚,
某一位祖先。

那些篝火旁的夜晚,
总是洋溢着温暖和抚慰的情绪,
故事就在窜动的火苗中诞生了。

先祖们用故事交换好奇心,
口口相传并代代相传。

可以猜想,
篝火旁的许多故事里都有神,
白天的历险和创伤
在夜晚的倾诉中获得平复,
而每一次脱险和收获
都可能是祈祷神助的结果。

这让他们的生活有了方向感,
也使得造神成为历史事件之一,
被记载和传播。

神话总是被历代不断改写,
但又似乎保持着
一种稳定的共性,
那就是解决人类的无助与欲望。

无论过去多久,
人的天性并没有发生多大变化。

与其他生物不同,
人会不停地追问意义。

意义将人从世俗的困境中
解救出来,
而每一次造神
都寄托了某种基于现实
又超越现实的意义。

世界上最早的神
大都来自天空,
高高在上的天
与人艰苦卑微的生活
形成鲜明对比,
更重要的是,
天上井然有序。

因此,
一些属于天空的自然现象
最早被赋予了神性。

首先就是太阳和月亮,
它们是最容易
被观察到的天体。

《尚书》记载,
“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

中国人很早就注意到
日月的运行轨迹
和季节有关,
对太阳和月亮的崇拜
就是天神故事的源点。

在中国神话中,
日神和月神
属于同一个家族。

日神名叫羲和,
是一位女性,
传说她身处东海之外、
甘泉之间,
生下了十个小太阳。

十个太阳
每天轮流出来值日,
他们坐着母亲羲和
驾驶的太阳车,
自东向西穿过天穹,
照耀人间。

负责拉车的,
有说是六条火龙,
也有说是一只三足乌鸦。

这是对太阳东升西落的
浪漫想象,
晨暮流转的仪式庄严盛大,
华美到惊心动魄,
中国人就这样带着
人间炽热的情感
创造了日神。

日神羲和是帝俊的妻子,
帝俊的另一个妻子
就是月神。

月神名叫常羲,
她生下了十二个女儿,
每天晚上
她会带着其中一个出来巡夜,
每个女儿会轮守一个月,
这就是一年的十二个月。

和太阳不同,
在一个月里,
月亮会以不同的形态洒下清辉,
默默提醒着我们光阴的流逝。

月神常羲还有一个重任,
是调和阴阳。

太阳周而复始的转动,
决定了寒暑冷暖的循环,
所以根据太阳的运行
可以确定四季节气。

同时,
由于月相的阴晴圆缺十分明显,
所以根据月亮的运行
可以纪日子,确定月份,
由此就形成了阴阳合一的
中国传统历法。

阴阳合历,
一般研究认为源自殷商时期,
而神话
则将维护宇宙秩序的重要职责
托付于月神。

因为两种历法
会有天数计算上的错位,
所以负责制定阴历月份的常羲
必须保证与阳历相协调,
也就是用闰月来实现时间的同步。

从这个角度看,
天文学可能是所有科学中
最早诞生的,
中国人以独特的观测方法
很早就发展出完整的、
独树一帜的历法编制体系。

作为一个
具有悠久天文传统的民族,
我们的文明史
与敬天的历史一样深远绵长。

神话里埋伏着科学的线索,
也暗含着隐喻的符号,
在被人格化的天神家族里,
帝俊是日月之父。

这当然不会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他有一个更尊贵的称谓,天帝。

诸神一一就位,
那个场面一定热闹非凡。

自然规律是神在照管,
对应春、夏、秋、冬四时,
就有了
司春、司夏、
司秋和司冬之神。

平日里,
风神通晓致风
和收风的奇术,
雨神主掌下雨,
云神负责布云,
它们常常结伴而行。

雷鸣不再那么可怕,
因为那只是雷神
在拍打腹部。

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
造神运动。

渐渐地,
神不再局限于天空,
地上一样有神的存在。

神离人越来越近,
甚至近在咫尺。

在人认为万物有灵的时期,
自然界处处充满神性。

设想一下,
其中一个故事
或许是这样的:
某天,人像往常一样
为取用木头砍倒了一棵树,
但接下来
发生的事情很神奇。

一段时间后,
被拦腰截断的伤口里
长出了新的枝芽。

树没有死,
那一定是树神之力的显露,
只有神可以让生命轮回。

这再次启发了人,
每一座山,每一条河,
都有神的驻守,
他们无声无息,
但无处不在。

甚至一块石头
也并非了无生气的物质,
它坚固、有力、永恒,
完全可能蕴藏着神的灵通。

对神的发现,
为远古的中国人
打开了一个新的生命世界。

通过神
与身边万物意气相连,
这才是人创造出神的
根本用意,
而不仅仅是赋予一个身份,
编织几段故事,
每个神都是带着使命
来到世间的。

以神的名义,
中国人开始建立起
一整套足以自洽的秩序。

最基本的
是时间秩序和空间秩序,
这两样最早都以日、月
作为参照的基点。

日和月都是计时单位,
两次太阳升起的
间隔为一日,
两次满月的间隔为一月。

通过日影变化分出四季,
日影最短的那天为夏至,最长的那天为冬至。

夏至和冬至的均分点
为春分和秋分,
两次冬至或夏至
之间的间隔
为一年。

年、月、日和四季,
我们以这样的命名
分割开了源源不断的时间。

在这之外,
中国人又根据太阳的
升起和降落
确定了东西两个方向,
之后又确定了南和北。

天地上下
与东南西北四方
构成了一个大的空间秩序。

大的空间里
又有山岳、河流、
江、湖、海等小的空间,
每个空间都有自己的神。

时间和空间
也不是毫无联系的,
春夏秋冬四时
也代表着
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因此,四时之神
又身兼四个方位的主神,
他们一边履行四时的职责,
一边守护四方的平安。

很多的神
都承载着中国人
逐渐增长的天文
和地理知识,
我们时常会分不清楚,
神话里究竟哪些
是从久远流传而来,
哪些是后世的追溯和附会,
但这并不重要。

就像那本
之前已提到多次的奇书
《山海经》,
它是一代代中国人
解读远古的凭据,
又留下了更多的谜。

它出现于先秦时期,
没有人知道作者是谁,
或者是不是一个人完成的。

有人认为它是记录
古中国地理的文献,
有人将它视为
中国神话的源头。

《山海经》为我们呈现了
一个恢宏而又
界限分明的神话大陆,
这是一个陆地与海洋
环环相套的四重结构。

中间是人生活的地方,
叫海内,
有山、有水、
有崎岖不平的丘陵、
有广袤的平原;
向外 是茫茫的大海,
隔断了人们的交通,
被称为四海。

四海之外为海外,
分布着很多异域方国。

这是远古中国人
心中的世界吗?

还是他们的亲眼所见?

《山海经》分为《山经》
和《海经》两部分,
《山经》以真实存在的
山川为经纬,
《海经》以幻想而来的
神话为脉络,
共同搭建了一个精神世界。

此后中国人对神怪的想象
几乎再没有超越《山海经》,
成书的先秦时期
正是诸子百家
各自创立学说的年代,
中国人用蓬勃的灵感
为祖先的生活
建构了一个瑰丽的幻境,
那是奇人异兽的聚集地。

三首国的人长着三个脑袋,
每个脑袋上的五官是相通的,
呼吸时
一口气会同时从每个鼻孔进出;
青丘国生长有一种狐狸,
它们长着九个尾巴;
长臂国的人
长着像长臂猿一样的胳膊,
擅长捕鱼;
厌火国的人是黑色的兽身,
可以从口中喷火;
羽民国的人长有羽毛和翅膀,
会飞,但飞不远。

几千年来,
对《山海经》里描述的
山川鸟兽的寻找
从来没有停止过,
因为它对地理方位的
诸多记述,
很多人都试图证明
它提及的地点
与现实环境的对应关系。

其中有一个地方
格外令人神往,
那是太阳沐浴的地方,
一定有人去找过,
或许还不止一次。

据说海外之外
是为大荒,
大荒是太阳和月亮的家园,
每天它们都是从这里升起,
运行一圈之后又在这里降落。

《山海经》中说,
日神羲和会在甘水之渊
给下了班的小太阳们洗澡,
这样他们再出去工作的时候
就能更加鲜艳明亮。

为太阳洗尘的情形活泼有趣,
饱含着俗世生活的气息,
也因此
那里又被称为汤谷。

汤谷之上
有一棵巨型的扶桑树,
那是十个太阳的休憩之所。

可能因为拉太阳车
出行的是金乌,
神树就跟着神鸟
被一同联想出来。

扶桑树的形状
在不同文献里有不同记载,
它是神话世界里
可以通天的神木,
所以也被后世
作为经典图腾反复描画。

十个太阳在扶桑树上的
位置是有安排的,
“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

不妨大胆猜想,
或许第二天
需要当值的太阳
就是居上枝的那一个。

时间的运行和空间的有序
离不开神的值守,
太阳本身对规则的遵守
也同样重要。

但是,只要有秩序
就会有破坏,
如同有光明 就有阴暗。

自然界会孕育出精怪,
在深山、幽谷、大泽、森林
以及僻静黑暗之处,
常常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它们被统称为物魅。

物魅仿佛是为了
扰乱和破坏而生,
它们总是和灾变、
疫病、混乱等不祥的事情
联系在一起。

天帝俊做了一个
非常关键的决定,
他把一张红色大弓
和绑着素色丝线的短箭
送给了属下羿,
派他去诛杀
各种作恶的精怪。

正义和非正义,
这显然是一个更加
抽象的道德秩序,
神必须要成为
这一秩序的维护者,
接受了任务的羿
却陷入一个困境。

西汉的《淮南子》一书记载,
降临人间后,
羿断修蛇于洞庭,
诛凿齿于畴华之野,
杀九婴于凶水之上,
缴大风于青丘之泽,
他是个对完成使命
有着坚定信念感的神。

但有一天,
一贯忠于职守的太阳
突然行动失序,
原本轮流工作的十个太阳
结伴跑到天上。

“十日并出”,
如同烈火炙烤大地,
世间大旱,草木枯死,
人类奄奄一息。

天上真的会同时出现
十个太阳吗?

这样的场景又想表达什么?

有一种观点认为,
远古时太阳一直被表述成十个,
可能与十进位制
和中国人长期使用
干支纪日法有关,
天有十日的神话
实际反映了天干的起源。

但十日神话和一个太阳的现实
毕竟是矛盾的,
所以较晚成书的《淮南子》
就创建了这个新的神话。

在人间饱受烈日煎熬的时刻,
勇敢的羿挺身而出,
开弓搭箭,
一连射下九个太阳,
大地这才恢复正常。

据说羿在射日时
踩断了扶桑树,
这使得人间
失去了一条通天之路,
他也从此留在了人间。

但他惩恶扬善,
坚守职责,
成为了神话中
最广为人知的英雄。

射日的故事
既解决了十个太阳
变成一个的问题,
又代表对正义
和秩序的维护,
羿执行的是天帝的指令,
他的形象半神半人,
显然他拥有
和天交流的能力。

据说在羿射落太阳之前,
众人曾请了一个
有名的女巫祈天,
但没有成功,
女巫也被烈日的毒焰晒死了。

通神 是人极为渴望的一种能力,
于是就有了巫。

巫是能连通天地的人,
在人类的蒙昧时期,
他们被认为是天赋异禀、
拥有大智慧的人,
很多部落首领
都被称为“大巫”。

《山海经》里记载有“巫咸国”,
有研究者认为
那可能是巫师们组织的国家。

另一处记载说,
在大荒之地有灵山,
十个大巫师通过灵山上天入地,
他们是去采集药物的,
而能获取救命的草药
本身就像是去领取某种神旨。

巫是神与人之间的媒介,
他们通过一些特别的动作
向神发出祈愿,获得启示。

渐渐地,
这些动作发展成特定的仪式,
后来我们称之为祭祀。

与女游兮九河,
冲风起兮横波。

诗人屈原在
《楚辞·九歌·河伯》篇中
描绘了这样的场景,
后世多认为
这是一篇祭祀河伯的歌辞。

神话的书写中
存在着一种
生命情感的动力,
河伯神话尤其如此。

河伯作为水神形象出现,
是在春秋战国时期的
《晏子春秋》中,
之后又被明确为黄河之神。

中国人饱含着对水的
爱恨交织之情,
塑造了一个令人无奈的、
希望能深度沟通的神。

《韩非子》一书中记录说,
远古时的水神人面鱼身,
住在从极之渊,
水宫以鱼鳞为屋,
龙甲为堂,紫贝作阙。

河伯被描述得风流倜傥,
他喜好浪游,常常乘水车、
驾两龙、遍九河、
入天门,乐而忘归。

人还赋予了他多情的性格,
据说他曾因追求洛水之神
而与人间的力士决斗,
以致丧失一目。

但河伯性格的另一面
是喜怒无常,
他可以让黄河之水
造福于人,
也可以随时泛滥成灾。

黄河沿岸
一度盛传一种说法,
必须每年为河伯
娶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
不然他就会发动洪水,
这时的河伯
就是一副
凶神恶煞的模样了。

人们期盼着 通过献祭,
暴虐的河伯
又会变回浪漫的河伯,
这一双面构想
透露了人类内心的矛盾。

事实上,
所有对神界的塑造
都是人类社会的映射,
作恶之人终能从善,
这是人期待的正义。

祭祀的本质
是祈祷神能帮助我们建立
和维护这样的秩序。

这些善与恶并存的故事
传递出一个信息,
那一时期的中国人
应该在精神领域
有了更多的拓展,
并且正在发展出
日益复杂的社会组织。

《楚辞·九歌》中另有一篇,
祭祀的是《山鬼》,
山鬼窈窕动人,
多情缠绵。

对照《山海经》中记载,
山鬼应该是
一种叫做“夔”的神兽,
也被称为山精。

夔的外形
如一头没有角的青牛,
全身闪耀着光芒,
吼声如雷。

它最独特的地方
是只有一条腿,
总是跳跃着走路。

此外,它还能模仿人说话,
见人便笑,极具迷惑性。

山神是整座山的化身,
山精则是山孕育的精灵。

人们会将这些精怪的图形
铭刻在器物上
作为一种图腾,
在表达敬意的同时
也提醒自己和他人
要敬而远之。

敬鬼神而远之,
这个态度再一次表达了
中国人自处的方式,
表明了我们如何看待
“人”在其中的位置和立场。

不祥的物魅形象怪诞,
高贵的神则越来越像人。

人有住所,神就也有住所,
地上的神以山河为家,
天上的神以星辰为家。

据说掌管每个人
命运的神“司命”
就住在天上的文昌宫里。

文昌宫即文昌六星,
是北极星附近
呈半月形的六颗亮星。

永恒不动的北极星
又名北辰,
也叫紫微星,
那是天帝的住所 紫微宫。

创世之神完成使命后,
人便完善了
分治世间的各路神灵。

众神以天帝为尊,
按照天帝的指令
各司其职,
他们规范着
时间和空间的运转,
负责善恶的评判和奖惩,
主宰着人的生命节律。

当他们来人间巡查时,
就会住在地上的行宫,
那便是被称为“帝之下都”的
昆仑之丘。

《山海经》、《禹贡》
和《水经注》等等古代文献中,
都不止一次地提到它。

并非我们今天所说的
位于青藏高原上的昆仑山,
这是一座只存在于神话中的
“方八百里,高万仞”的神山。

山分为三重,
第一重为凉风之山,
登上去就能获得长生;
第二重为悬圃,
登上去就能呼风唤雨 成为神;
第三重为太帝之居,
登上去就如同进入天界。

最高处
是一座恢宏奇绝的九重宫殿,
城门重重叠叠,
气象如同仙境。

昆仑山
是中国神话里的世界中心,
就像印度的须弥山、
希腊的奥林匹斯山。

这样一处壮观、神圣的所在,
自然不是随便就可以登临的,
仙树异草
只是一些寻常的图景,
还需有更罕见的奇观
才配得上神界。

据说昆仑山下
有长四十里、
宽四五里的火林,
里面长满了不烬之木,
昼夜燃烧,
再大的风、
再猛的雨也无法使其熄灭。

火林之内
还有弱水环绕山体,
弱水不是普通的河流,
它能淹没一切,
很难逾越,
即使丢下一根羽毛
都会沉下去。

没有浮力的水,
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古人对物理学的基本原理
已经有了朴素的认知,
所以才会特别创设
这超现实的弱水。

障碍重重的昆仑之丘
就像是横亘在
人和神之间的分界线,
宣示着人与神的区别。

但人创造出神,
难道只是为了
制造不可逾越的界限吗?

恰好相反,
这是中国人面对生命终点时
为自己开辟的终极通道。

直到今天,
神秘主义者依然视死亡
为最难以解释的谜题之一。

如果说女娲和伏羲
解决了我们从哪里来的问题,
那么 我们会向何处去?

死亡 是生命流程中最后一环,
只有补充死亡之后的故事,
答案才能圆满。

或许是因为做梦而获得的灵感,
远古时期的中国人认为,
人是由身体
和精魂两部分构成,
梦就是人的精魂
短暂离开身体时所发生的。

精魂如果永久地离开身体,
人就会死,
离体的精魂
就成了鬼。

鬼就如同精灵一样,
可以作祟或作福。

离开人体后,
他们会聚集在一个
叫冥土的地方。

冥土幽暗而凄惨,
所以又叫“幽都”。

幽都的掌管者叫土伯,
面目狰狞,
头上长着尖锐的角,
喜欢伸出涂满人血的手
追逐人魂,
以人魂为食。

在各种宗教产生之前,
土伯是最早的人鬼管理者。

处于对死亡的恐惧,
早期的人
设置了这个比死亡
更恐怖的角色。

死后的世界
在想象中并不美好,
是因为没有人想死,
人对自己的生命结局
显然很不甘心。

既然相信神在管理一切,
那么 也请神给予我们
不死的秘诀吧!

神话如同一本小说、
一出歌剧或者舞剧,
它帮助我们解决
精神的困境,
为生命提供了一种
新的可能性。

有没有可以不死的方法?

对这个问题的追问,
以旧瓶新酒方式
改头换面地贯穿了整个历史,
我们的恐惧和欲望
和祖先没有什么不同。

而祖先用智慧创造了西王母,
一位兼具神性与野性的女神,
她看上去是人的模样,
却有豹尾、虎齿,
擅长歌啸。

西王母主掌着象征死亡
和毁败的天之厉鬼与五残星,
被称为死神,
但她同时
又是不死之药的掌管者,
能令人长生不老,
死而复生。

死亡与收获
是一体的两面,
就像秋天。

庄稼成熟、喜获丰收,
但也是一个生命周期的终结,
中国人很早就能理解
生与死的对立和连接。

我们想象的西王母
就掌握着生死大权,
既是生命的收割者,
也是生命的赐予者。

这是一个
在中国家喻户晓的神话,
射下了九个太阳的羿
向西王母求得不死药,
交给妻子嫦娥保管。

没想到徒弟逢蒙心生不轨,
试图将药偷走,
刚好被嫦娥撞见,
逢蒙就想杀她灭口。

情急之下,
嫦娥吞下了不死药,
随后便出现了
不可思议的一幕,
她突然飞升起来,
越飞越高,
一直飞到了月亮上。

这可能是中国人
关于不死的极致想象,
也是中国神话里少有的
带着悲剧色彩的浪漫故事。

当然,普通人想求得不死药
困难重重。

西王母居住在神山中,
有一只三青鸟每天为她取食,
一般人很难找到她。

神话如同诗歌或者音乐,
它让面对死亡
或寂灭而绝望的人
获得安慰和希望,
它揭示出一种潜在的秩序,
让人接受肉眼可见的无望
和无常背后
还有价值和意义。

只要三青鸟还在飞翔,
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如果我们回到那个时代,
应该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以造神的方式,
中国人以独特的思维
架构起一套指引生存的
解释体系,
可以坦然面对昼夜交替、
四季轮回,
面对冷暖、饥饱、善恶、
凶吉以及生和死。

在中国人的思想版图中,
这已然是一片特别的山海。

向下,
是渤海之东的归墟,
那是冥界之门,
是人死后的去处;
向上,珠玉之树丛生,
奇花异果遍布,
那是神的领地,
是人永生的乐园。

修仙、通天
成为中国本土宗教
产生的基础,
当然 这是很久以后的事。

而在那个源头上
的中国人,
打通了天上、
地下和人间,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
为生命找到秩序,
为灵魂寻到归属,
为精神架设起天梯,

始终都是真正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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